轧钢厂的公私合营早早就落了槌，厂区里挂起的红色横幅还没褪色，外头各行各业的合营热潮才刚热闹起来。对院里那些小手工业者来说，这是天大的好事——摇身一变成了国家工人，端上了稳稳的铁饭碗，可这份欢喜，半点没传到贾家。
晚饭桌上，秦淮茹扒拉着碗里的稀粥，眼神怯生生的，犹豫了半天才开口：“妈，今天我娘家来人了，说……说今年的粮食不往这儿送了。”
贾张氏正往嘴里塞窝窝头，闻言动作顿了顿，却没多大惊奇，只“嗯”了一声——她娘家人来得更早，早就把“土地归集体、吃大锅饭”的事儿传了过来。
“妈，您别担心。”秦淮茹见她没发火，赶紧补充，“我哥说村里的大锅饭好得很，都是集体的东西，咱们回村也能吃。听说……听说顿顿都有肉呢！”
这话让贾张氏眼睛一亮，手里的窝窝头瞬间不香了。她琢磨着，集体的便宜不占白不占，又不是掏谁家的腰包，不吃亏！“那感情好！”她一拍大腿，“往后每个礼拜天，你跟东旭带着棒梗回村去！能省家里多少粮食！”
打那以后，每个周天一大早，秦淮茹就牵着棒梗，跟着贾东旭往秦家村赶。村里的大食堂炊烟袅袅，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吃大锅饭，虽说未必真能顿顿见肉，可比起家里的野菜粥，已是天差地别。临走时，秦淮茹还会悄悄揣上几包点心、扯几尺布，算是给娘家爹妈尽了孝心，村里人瞧着是集体的东西，也没人多说什么。
贾张氏更是学得有模有样，转头就往自己娘家跑，每周雷打不动去吃大锅饭，只是她比秦淮茹更抠门，别说点心布匹，连句热乎话都懒得多给，吃完抹抹嘴就往回走，半点亏都不肯吃。
没了娘家每年送来的几百斤粮食，贾家的日子本就紧了几分，可屋漏偏逢连夜雨——票证制度越发严格起来。只有城市户口才能按月领到粮票、布票，没票的人想买东西，只能花高价买那些“议价粮”“议价货”，钱袋里的银子像流水似的往外淌。
“这日子没法过了！”贾张氏看着手里空空的粮票本，气得直拍桌子，可转头看见贾东旭递过来的工资条，脸色又缓和了些——贾东旭刚评上二级工，工资涨了几块，就算买高价粮，倒也还能撑得住。
她又开始自鸣得意，逢人就念叨：“还是我家东旭有本事！年纪轻轻就是二级工，一年升一级，过不了几年，就是六级高级工了！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，谁能比得过？”说这话时，她总忍不住往隔壁何家瞟，眼神里藏着幸灾乐祸。
何家结婚一年了，牧春花的肚子半点动静没有，这成了贾张氏最大的乐子。她坐在门口择菜，看见牧春花路过，就故意拉高嗓门：“棒梗啊，你说你这小婶子，咋还不给你添个小弟弟呀？”
看着牧春花脚步未停、神色淡然地回了屋，贾张氏心里更得意了——贾家虽眼下日子紧巴，可有儿子稳步升级，有孙子承欢膝下，反观何家，就算天天吃肉又怎样？没孩子，早晚也是“绝户”！
她掰着手指头算着贾东旭升级的日子，又琢磨着下周回娘家该多盛两碗饭，至于何家的“无后之忧”，成了她茶余饭后最乐意琢磨的“乐事”，仿佛只要邻居过得不如自己，贾家的难处就轻了几分似的。
牧春花端着刚洗完衣服的水盆，脚步沉沉地跨进家门，进门时力道没轻没重，“哐当”一声，水盆往地上一搁，溅起几滴水花。她没像往常那样去收拾，只往炕沿上一坐，眉头拧得紧紧的，脸上满是郁色。
里屋的牧老爹听见动静，扶着拐杖慢慢挪出来，浑浊的眼睛落在闺女身上，哪能不知道她心里的疙瘩。他叹了口气，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，声音带着几分沙哑：“春花，是不是还在琢磨孩子的事儿？”
牧春花抬眼，见老爹眼底满是心疼和愧疚，心里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，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。她摇了摇头：“爹，我没事，就是有点累。”
“爹知道你急，”牧老爹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，语气里满是自责，“都怪爹没本事，小时候让你跟着受冻挨饿，身子骨怕是亏了底子，才……才耽误了这事儿。”他越说越难受，“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，就盼着能亲眼看看外孙，也盼着有个孩子，你在何家的日子能更稳当些……”
“爹，您别这么说！”牧春花赶紧打断他，凑过去帮他顺了顺气，“跟您没关系，是我自己的事儿。再说了，柱子从没怪过我，咱们慢慢来就是了。”嘴上这么劝着，她心里却更不是滋味——她比傻柱大五岁，结婚都一年了，肚子半点动静没有，院里贾张氏看她的眼神，早带着几分幸灾乐祸，她怎能不急？
傍晚，傻柱哼着小曲儿下班回来，刚进门就觉出不对劲——媳妇儿没像往常那样迎出来，老丈人也耷拉着脑袋，屋里气氛沉闷得很。他放下手里的饭盒，凑到牧春花身边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媳妇儿，咋了这是？跟院里人吵架了？”
牧春花抬眼看他，眼圈有点红：“不是……就是觉得对不住你，结婚都一年了，还没给你生个孩子。”
傻柱一听，当即笑了：“嗨！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！这算啥呀！”他拍了拍牧春花的手，大大咧咧道，“你没看隔壁易大爷？他俩结婚二十多年了，不也没孩子？咱才一年，急啥！”
“那能一样吗？”牧春花急了，“他们都四十多了，那是真难有；咱们才多大？我比你还大五岁，再等下去，万一……”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，可眼里的焦虑藏不住。
傻柱这才意识到媳妇儿是真着急，挠了挠头，也正经起来：“你说得也对，总不能干等着。要不这样，礼拜天我带你去医院瞅瞅，让大夫看看，心里也踏实！”
到了礼拜天，傻柱一早起来就收拾妥当，牵着牧春花往医院赶。俩人这辈子没怎么进过医院，站在大厅里愣是摸不着头脑，问了好几个护士，才总算找到了妇科诊室。
大夫见他俩年纪轻轻就来查“不孕”，愣了一下，随即安排了检查。没一会儿，检查结果出来，大夫笑着看向牧春花：“姑娘，你这不是怀不上，是已经怀上俩月了！”
牧春花瞬间懵了，眼睛瞪得圆圆的，半天没回过神：“啥？怀上了？我……我咋不知道啊！”她仔细回想，只觉得最近总爱犯困，干活没一会儿就累，还以为是天气热，压根没往怀孕上想。
大夫无奈地笑了：“这反应都是怀孕的正常表现。你家里没长辈在身边提醒着？要是早注意着，也能更小心些。”
牧春花心里咯噔一下，这话戳中了她的短处——她家里没个长辈指点，这些事儿全靠自己摸索，若非来医院，她还蒙在鼓里呢！
傻柱在一旁早就乐傻了，搓着手在原地打转，一会儿看看牧春花，一会儿看看大夫，嘴里反复念叨：“怀上了！我要当爹了！媳妇儿，你要当妈了！”他猛地握住牧春花的手，力道大得让她皱了皱眉，可牧春花却没挣开，嘴角慢慢漾开了笑意——压在心头一年的愁云，这一刻全散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满满的欢喜和对未来的期盼。
傻柱激动得恨不得立刻跑回四合院喊一嗓子，又怕惊动了牧春花和肚子里的孩子，只能按捺住性子，小心翼翼地扶着她：“媳妇儿，慢点儿，咱回家！我给你炖鸡汤补补。
傻柱牵着牧春花从医院回来，脚步都带着飘，刚进四合院大门，那股子藏不住的欢喜就顺着嗓门喊了出来：“我媳妇儿怀孕啦！我要当爹啦！”
这一嗓子，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面，瞬间搅乱了院里的安宁。可站在院里探头探脑的邻居们，脸上却少见真心的笑意，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复杂心思。
贾家屋里，秦淮茹正帮棒梗缝补衣裳，听见院门口的动静，手里的针线猛地一顿。没等她反应过来，贾张氏就从门口“噔噔噔”跑了进来，脸色白得像张纸，一进门就直直往炕上栽，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“妈，您咋了？”秦淮茹赶紧放下针线，凑过去扶她。
贾张氏猛地抬头坐起身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和怨毒：“那个小绝户！他媳妇居然怀孕了！她怎么能怀孕呢！”她拍着炕沿，气得浑身发抖，“这小绝户以后肯定没好下场，结果呢？他居然要当爹了！不行，这孩子啊，我看生下来也长不大！”
秦淮茹撇了撇嘴，小声劝道：“妈，人家怀不怀孕，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……”
“怎么没关系！”贾张氏猛地打断她，嗓门拔高了八度，“他就住咱家隔壁！这么个小院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！他们家日子过得好，不就显得咱家日子过得差？这不就压咱们一头了吗！”她越说越气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“我还等着看他们绝户呢，结果……结果倒是先有孩子了！”
秦淮茹张了张嘴，却没法再反驳——婆婆这股子“见不得别人好”的心思，她早就摸透了，只能任由贾张氏在炕上翻来覆去地唉声叹气，知道她这股子难受劲儿，没个十天半月缓不过来。
比起贾张氏的一时气闷，易中海心里的苦楚，却是能熬一辈子的。
这天晚上，易中海媳妇红着眼圈，怯生生地跟他说：“老易，我这几个月的事儿都没来，大夫说以后也没了。”
就这一句话，像把重锤砸在易中海心上，让他瞬间僵在原地。他不是不懂这话的意思——这意味着，他这辈子，再也没机会有自己的孩子了。
他缓缓坐在炕沿上，双手插进头发里，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。他和媳妇都是穷苦出身，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，好不容易熬到结婚，又赶上战乱，日子过得颠沛流离，家里人死的死、散的散。那时候天天饿肚子，身子早就亏空得厉害，哪有心思琢磨生孩子的事儿？
后来进了轧钢厂当工人，总算能吃上口饱饭，可两人年纪也大了，身子骨早就垮了。为了能有个孩子，他四处求偏方，家里的药罐子就没断过，媳妇喝得浑身不舒服，却还是咬着牙坚持，可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如今他成了六级高级钳工，工资高了，身份体面了，日子总算好过了，可老天爷却给他来了这么一出——彻底断了他当爹的念想。
易中海趴在炕上，肩膀微微颤抖，心里像是有无数句话要喊，却只能憋在喉咙里，化作一声无声的哭喊：“贼老天！你是要玩死我吗？”
他这辈子盼了这么久，就盼着能有个孩子养老送终，能让他摆脱“绝户”的名头，可到头来，还是一场空。隔壁何家的欢笑声隐隐传来，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，让他既嫉妒又绝望——他苦苦求而不得的，却是傻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的，这世道，怎么就这么不公？
四合院的夜晚，本该是安宁静谧的，可此刻，贾家的唉声叹气、易家的沉默绝望，和何家屋里那藏不住的欢喜，交织在一起，谱成了一曲满是人心算计与命运无奈的闹剧。这院里的日子，从来都是这样，别人的喜事，往往就成了自己的愁事，在这方寸天地里，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悲欢离合。